黑料网视频消失的卧底记者

  为调查二手车交易市场黑幕,他乔装打扮成销售人员打入“敌人”内部,结果因为太努力、业绩太突出,“一不小心”成为了公司的“二把手”。

  调查记者,又称“揭黑”记者。他们善于以各种身份揭露各种不法行为,曾一度是“平民英雄”的代表。

  2011年,25岁的崔松旺在电视台做记者,专注食品安全类新闻。和同事闲聊寻找选题时,他发现电视台的新闻热线里,时常会出现一些黑砖窑的举报电话。

  显然,这不是崔松旺擅长的选题类型,可当听到这些黑砖窑极有可能奴役残障人士及未成年人时,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: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?

  冒出这个想法后不久,崔松旺所在的电视台接到了一通市民热线,打电话的是一位农民,他言辞激动地和工作人员说:

  自己的儿子飞飞和另一位同乡小袁,刚刚从一间黑砖窑逃出来。两个孩子都有智力缺陷,讲不清受害过程,维权困难,所以只好请求电视台“一定要曝光这些黑老板”!

  出于记者的本能反应,崔松旺接受了这个“选题”,并与同事采访了当事人。通过飞飞与小袁零零散散的描述,他们判断“这事儿肯定不对”。

  那几天,他们一边蹲守在厂子外围观察,一边尝试和砖窑工人交流。期间,崔松旺留意到这些工人大部分存在不同程度的智力缺陷,且身上都是伤痕累累。

  “智障奴工”根本不是偶然现象,以该黑砖窑为中心向外扩散,周围近10家砖窑厂皆存在奴役智障工人的现象,这是一次“早有预谋”的犯罪。

  “料好的”(指年纪轻,能劳动,憨厚不会索要工钱的人)可以卖个好价钱,“料不好的”则低价出售或者短期出租。

  举步维艰时,他转变思路由主动变被动,他想到扮演智障人士,吸引职业招募人“送上门”,可这个想法却遭到了“线人”的拒绝。他告诉崔松旺,从前也有记者试图暗访调查,被发现后免不了一顿毒打。

  那天之后,这位拥有法学与新闻学双学位的、电视台里最年轻的首席记者,开始努力扮演一名有智力缺陷的可怜乞丐。

  崔松旺将框架眼镜替换为隐形眼镜,因为佩戴得并不舒服,他时不时就要眨眼、流泪,看起来就像注意力无法集中一样。

  对话结束后,职业招募人转身离开,却没有走远,他在一个凉皮摊附近与一位黑衣男子会合,二人开始远远地观察着崔松旺。

  为了彻底取得职业招募人的信任,他径直走向了凉皮摊,在众目睽睽之下,将上一位客人剩下的半碗凉皮囫囵吞下,连碗底的汤汁和葱花都喝得一干二净。

  做这一切时崔松旺很想哭,委屈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,他甚至开始问自己,为了做这一个采访值得吗?

  之后不久,职业招募人就找上了崔松旺,并以“塞进出租车里直接带走”的方式,将其送进了一家黑砖窑。

  在那里像崔松旺扮演的智障工人“价值”500元,可即将给包工头带来的收益,却是“一年二十万”。

  招募人与包工头交易所花费的时间,前后不过10分钟,却实实在在地断送了许多智障人士的几年,甚至是一生。

  在此后的卧底过程中,崔松旺看见4、5个工人挤在一间不足9平米的房间里,因为空间狭小,有人只能蹲在墙角睡觉。

  “像牲口一样”的集中管理,让本就有智力缺陷的工人变得更加沉默与胆小。他们受尽却不敢反抗,因为一旦被发现逃跑,那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更残忍的虐打。

  黑砖窑内发生的一切让崔松旺毛骨悚然,他告诉自己必须抓紧离开,将这里的罪恶公之于众。可就在此时,意外来临了——

  当时天色已晚,砖窑厂周围一片漆黑,他借着月光拼命向外跑。谁知仅跑了几百米便掉进了泥坑,右脚严重崴伤,隐形眼镜也掉了。

  过程中,崔松旺一边保护着器材,一边联系守在砖窑厂外的同事解救自己,一边还要奋力向安全地带爬。

  凭借着崔松旺冒死拍摄的画面,当地警方找到了黑砖窑,8名黑窑厂老板被依法处置,被困的30多名智障工人也重获自由。

  “卧底黑砖窑”事件过后,崔松旺一度是电视台里的“重点保护对象”。同事和家人害怕他遭到报复,甚至劝他从此退居幕后,对此崔松旺都拒绝了。

  再谈起这段往事,他坦言也曾恐惧到想要报警,即使这样会打草惊蛇,让所有采访的内容报废,但好歹能保住性命。

  刚入行时,罗侠本没有做调查记者的打算,讲起自己的“卧底初体验”,她坦言那更像是一次意料之外的收获。

  在此之前,她有过一段短暂的经商经历,所以当听到有一种“全新连锁经营模式”在当地极为流行时,她产生了报道一番的念头。

  此后,罗侠试着了解这一号称“最先进、最具国际理念的”的经营模式,她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异样,却又说不上来问题在哪里,为解开心中的疑惑,她决定亲自去看看。

  抱着交流、体验的初心,罗侠走进了人才市场,以一个职业记者的身份和独立经销商交流。渐渐地,她发现这种所谓的“全新经营理念”,不过是新型的“庞氏骗局”,也就是如今人们所熟知的“传销”。

  通过观察,她发现非法传销人员在发展下线时,一般会找“看起来没什么文化,又很急着挣钱的人”作为目标。

  为此,她换掉了职业装和精致的妆容,穿上从地摊上买来的劣质衬衫,手里拎着买菜时才会用到的布袋,一脸茫然地再次走进了人才市场。

  此时,罗侠已化名为“高晶”,是一名已经离婚的下岗女工,对于正规企业来讲,她显然不具备竞争力,可对以敛财为目的非法传销人员来说,她是“上天赐予的礼物”。

  那些几十元的香皂、几百元的牙膏、上千元的护肤品和保健品,看似是昂贵的商品,实则是每一位“仙诗坦蒙人”抓住财富的机会!几百元的东西,大家买不了吃亏,买不了上当,却能买回实实在在的健康和幸福!

  诸如此类的“致富故事”每日都萦绕在罗侠的耳边,时间长了,她自己都开始怀疑,干这行是不是真的能挣钱。

  某一天,罗侠拿着一瓶“进口酱油”找到了姑妈,她依着传销组织教授的方式,竭尽全力地推销着手里的商品。

  过程中,她感觉到年事已高的姑妈对此根本不感兴趣,可当得知产品销售额会影响到罗侠的业绩时,她还是心甘情愿地拿出了钱,以70元的价格购入了一瓶酱油。

  攥着姑妈塞到手里的钱,罗侠后悔极了,她恍然大悟,非法传销不仅让人倾家荡产,还要使人众叛亲离。

  “卖酱油”事件显然刺激到了罗侠,她燃起了全部的斗志,预备打入传销组织核心层,了解更多的内幕。

  罗侠开始频繁地在分享会上露面,特别是在核心领导“梁氏兄弟”在场时,她会显得尤为积极,“我就说加入组织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,感觉到了生命的意义,一定要表现得激情昂扬,热情澎湃”。

  活跃的罗侠很快引起了梁氏兄弟的注意,并成功取得了二人的信任。她开始参加传销组织的上层秘密会议,而一场惊心动魄的“猫捉老鼠”行动,也从此拉开了序幕。

  那段时间,罗侠白天以“高晶”的身份参加传销组织机密会议,晚上便以本名撰写新闻稿件,向大众揭露传销内幕。

  开始时梁氏兄弟以为一切只是巧合,可随着报道内容越来越接近组织核心机密,二人对内部“骨干”成员产生了怀疑。

  某个深夜,罗侠到“老地方”参加会议。那是一间坐落在城、乡交界处的旧屋,四下无人,足够隐秘。算上梁氏兄弟到场的仅有五人,罗侠还未落座,便听见有人说:

  听了这话,罗侠冷汗直冒,她偷瞄一眼放在凳子上的公文包——她的记者证、新闻笔记、录音笔全都在其中,“我就想这次‘死定了’,我肯定走不出这个门了”。

  仅是慌乱了几秒,罗侠便心生一计。只见她一边说着话,一边伸手去拿摆在桌上的热水壶,在佯装倒水时她将滚烫的热水全部洒到了桌上,溅起的水花让所有人都遭了殃。

  剩下的人吓了一跳,慌忙查看身上衣物,此时,罗侠飞速将采访袋从公文包中抽出,然后“唰”一下扔进了身后的垃圾堆里,“那一刻我就知道,自己安全了”。

  惊险一夜过后,罗侠知道应该“撤退”了。那个凌晨,她写下报道“搜身惊魂”,而后便彻底消失在了传销组织与梁氏兄弟的视线中。

  新闻很快在当地引起轩然,“仙诗坦蒙”的骗局终于土崩瓦解,真相得以昭彰,可罗侠的噩梦却刚刚开始。

  离开传销组织后,罗侠每天都会收到恐吓电话和短信。“杀你全家”、“血洗报社”等威胁不断出现,梁氏兄弟甚至直接通知罗侠:

  她独自坐在家里,在等待厄运降临的时间里,她想了很多:逝去的日子、可爱的女儿、年迈的父母,以及数次将自己置身险境的新闻理想。

  “如果我真认输了,那明天的报道怎么写?告诉读者骗子极度猖狂、无法无天,邪恶终究战胜了正义?这不对啊,怎么能让骗子占上风呢?”

  想到这里,罗侠拿起了电话,她先是联系了当地工商局将传销内幕一一举报,而后又将自身情况同步给了公安机关,做完这一切后,她走出房门,只身前往传销总部与梁氏兄弟见面。

  “我走进他们的办公室,十几个男人坐在里面。我站在门口,看见哥哥从老板椅上站起来,我以为他要动手了,没想到他只是路过我。不一会儿,弟弟接了个电话便带着手下也离开了,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话。”

  后来,同事时常会问起罗侠的“卧底初体验”。众人感叹她勇敢,也惊讶于在经历一次死里逃生之后,她仍坚持用真实姓名在一线冲锋陷阵的勇气,对此罗侠说:

  “新闻应该忠于事实,如果你记者都不敢把自己的名字署上去,又怎么让读者相信呢?如果记者都害怕,那还有人敢站出来说真话吗?”

  在外界的想象中,调查好像一群看不见的“影子记者”,他们日夜游走在生死之间,历经千难万险只为谋求一个真相。

  实际上,以此描述“调查记者”的工作内容并不全面,比如涂俏,相比与罪恶斗智斗勇,她似乎更擅长与“人性”坦诚相待。

  2000年春,涂俏准备做一个有关艾滋病的系列报道。当时众人对该病了解尚浅,很多人甚至不知道HIV病毒是何物,更别提自愿接受采访。

  二人相识时,小路的病情已不乐观,面对涂俏的采访请求,他提出的唯一条件,便是要记者陪着他去泰国完成一次“生命回访”——

  彼时,艾滋病的传染途径尚不明确,泰国蚊虫众多,涂俏和同事担心会因此感染病毒,所以睡觉前都会将空调温度设置的极低,“大家都冻得不行,但还天真地想‘冷一点好,这样蚊子就飞不动了’”。

  听说有记者上门采访,他们齐刷刷地望向涂俏,一个接一个展示着身上的疱疹,有的伤口已经溃烂,夹杂着血丝,恐惧瞬间涌上涂俏的心头。

  在那场谈话中,医生对涂俏和同事们说:“你们整日跟着他(小路),不担心出现什么意外吗?一旦他受伤,血溅到你们身上,你们这一辈子就完了。”

  那天,涂俏与收容所的医生进行了长谈,了解到许多有关艾滋病及防治的信息,扫除了诸多病毒盲区——

  此后,涂俏将自己采访得到的所有材料整理、撰写为《世纪之痛》——这是全国第一部记录艾滋病人生命全过程的纪实书籍。

  多年中,她冒死闯进过非法采集熊胆的养殖场,也曾与吸毒人员面对面交流,她经历过许多惊险万分的时刻,唯独在告别小路时倍感震撼。

  记者的工作不是简单地采集与记录,它理应追随事实真相为“真理”发言,而后给予每一个生命平等的尊重与尊严。

  调查性报道最核心的属性是揭发黑幕,因此调查记者也被称为“揭丑”记者,如此也决定了,调查记者所要进行的,是困难重重甚至威胁性命的“特殊采访”。

  回看崔松旺、罗侠、涂俏的采访经历,从最初得到线索到最终稿件成功发布,过程持续最短一个月,最长则为半年甚至更长。

  在互联网尚未普及的年代,外界获取消息的途径仍依靠传统媒体,而调查记者又是为数不多既拥有话语权,又有能力接近真相的人。

  他追着新闻满世界跑,日日与人性中的最阴暗面打交道,他们时常置身险境、遭受死亡威胁,偶尔还要忍受“卧底”数月最终一无所获的挫败与失望。

  在传统媒体蓬勃发展的年岁里,深度调查记者尚可为新闻理想奋斗,可当互联网时代扑面而来,有关他们的故事便多了一丝“英雄迟暮”的悲壮与无奈。

  信息大爆炸,人人皆有“话语权”。在一张“聊天记录”截图就能左右舆论的时代里,那些耗时几个月才能产出的“调查稿件”,似乎已经不流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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